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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方城(好教大家知道,第七章是標錯了,不是漏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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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兩日,耶律馬五一去不回,完顏銀術可遲遲未至。

趙官家派出新任班直軍官,所謂位列小使臣的承信郎翟彪,讓他借著本土鄉人的優勢渡河往汝水對面去探查,然而翟彪來去匆匆,卻是幹脆帶回了韓世忠、王德等人的信使。

結合著後者帶來的訊息,行在上下得出了一個簡單而又直接的推斷:

完顏銀術可日前確曾進軍到距離汝陽不足百裏的中陽山下。但很快,應該是耶律馬五一擊不中,又知道汝陽城進了不少援兵後,此人卻是當機立斷,只帶著從太原帶來的本部主力直接改道向北,趁著韓世忠和王德調集主力謹慎回援之際,借騎兵之利,從方城山東面的空隙越過潁昌府,然後攻克汝州葉縣,一路向北去了。

從路線上來看,完顏銀術可應該是要匯合他的弟弟完顏拔離速,然後合兵一起撤回河中府(河東地區,後世臨汾一帶),轉回他的老巢太原。

不過,這個推斷太過輕松,反而讓人有些疑神疑鬼,汝陽城的行在也沒有擅自行動的意思。

但很快,隨著韓世忠那邊的信使越來越多,王德也親自回轉汝陽,中樞這裏還是接受了完顏銀術可退兵的事實。而等到王德迅速率領禦營中軍主力折返後,趙官家本人更是扔下種種不解,直接下令行在繼續西行。

而等到三月中旬這一日,行在來到了唐州最北面的方城山下的方城外,由於此處位於鄧州、汝州、蔡州、潁昌府、唐州五州交界處,位置緊要,所以行在在方城山下稍作安頓後,便在此稍微暫駐,然後即刻呼喚四面臣屬匯集。

得到召喚,北面布置妥當的韓世忠帶著劉晏、楊沂中、胡寅等人匆匆折返,南陽方面的幾位重臣也都紛紛來到此處迎接,各方面訊息交匯,行在方才從中提煉出了一個匪夷所思,卻又讓人徹底醒悟的軍情——原來,就在數日前,也就是三月初的時候,李彥仙幾乎是以一己之力,帶著範致虛在陜州扔下的殘餘部隊,克覆了陜州。

陜州夾在西京洛陽和京兆長安之間,戰略位置突出,若完顏銀術可彼時在中陽山下得知了這件事情,那他的回轉便是理所當然了。

不過,李彥仙如此大功,趙官家卻並沒有直接給他一個正經說法,而是又等了兩日,由樞相宇文虛中當眾奏上,趙玖方才給了人家封賞。

“加李彥仙為陜州鎮撫使!”春末陽光斜照之下,一身大紅袍的趙官家幾乎是連眉頭都沒皺,便脫口而出。“樞密院與禦營即刻商議相關官階與恩賞,要速速送達!”

身著紫袍的宇文虛中立在禦前紋絲不動,另一位紫袍大員,也就是另一位樞相汪伯彥了,與全副披掛的禦營都統制王淵即刻閃出,又稍微一駐,眼看著無人反對這個鎮撫使的任命,方才嚴肅領命,然後三人一起歸於各自隊列之中。

且說,這一次在方城山下舉行的會議不是尋常政事堂會議,而是一次匯集了整個行在文武、禦營將領、京西地方殘留文武的大朝會!

其實,這種事情本該是等官家到了距此只有一百裏的南陽再進行的,而且應該是在劉汲(京西轉運使)為官家辛苦營造的行宮中舉行的,那時候大家洗盡塵埃,煥發精神,自然也能效率更高。

但不知為何,隨著官家本人的提議,這次眾人期待了已久的大朝會,最終還是稀裏糊塗的就在這方城山下的野地裏舉行了,兩側也不過就是圍了一個帷幕而已……官家甚至拒絕了登上方城山那著名的金頂,借著城上寺廟、道觀來舉行這場會議,也婉拒了入城的提議。

不過,隨行禦營中軍甲士累積過萬,耀武揚威,按照各部分劃,幾乎排滿半個方城山下的野地裏,從舉行會議的這座山邊小丘處一眼望去,卻也端有幾分氣勢。

其實對此事,行在上下也是有議論的,一些閑人自然只會說官家又任性和心急了。可除此之外,真正的有識之士都以為,官家是要借野地和兵甲來提醒行在諸臣,雖然南陽就在眼前,可國家尚處於危難之際,應當有危機意識。

不過,也有極少一部分人認為,官家素來看重軍事,可能只是覺得應當尊重前線將領,沒必要拖延時間,所以才直接就在這個四通八達的地方舉行了朝會,並無其餘考量。

回到眼前,李彥仙的大功議定之後,自有呂好問、許景衡兩位東府相公依次出列,輪流將各種事情奏上。

“京西各處,汝州、蔡州、潁昌府、河南府(西京洛陽所在),還有關中陜州、京兆諸郡皆缺有缺額,臣等奉命擬定了各處任命,還請官家過目。”呂好問自然也是一身紫袍加硬翅襆頭,卻是從袖中摸出一封文書,然後第四次正色轉出隊列。

“朕信得過諸位相公。”

旁邊內侍省大押班藍珪趕緊跑下去接過文書,而趙玖打開一看,便覆又合上,然後交還給藍珪,讓後者仔細收起來。“但有一言……如此類任命須考慮諸位留守、制置使、鎮撫使的意見,他們在前面臨敵,總有權行任命的理由,不可隨意頂替那些權用之人。而若確實有任命上的抵觸,也要將頂掉的諸人安排好去處,做好安撫……須知,當此之時,萬事皆以抗金為念,後方不得輕易與前方臨陣之人相爭。”

“臣曉得其中利害。”呂好問也是靜靜等官家說完,方才嚴肅應下,再緩步撤回隊列之中。

呂好問此番既退,卻不是另一位相公許景衡再度跟上了,而是身著緋袍的試禦史中丞張浚出列,並昂然相奏:“官家,禦史臺有論……之前金人南下京西,諸州陷落,頗有臣僚敗績、失土、棄民之事,而官家一月多前在壽州八公山,曾下明旨,以官家與行在不退,不許臣僚再退,而今請問該如何處置,還請官家明諭示下!”

此言一出,就在四位宰相身後,跟臺諫幾人齊平的幾位緋袍,甚至包括一位紫袍官員,登時色變,繼而緊張難耐,倒是其中‘失土被俘’確切的唐州知州閻孝忠面色黝黑,讓人看不清他是否‘色變’。

不過,趙官家的面色也未曾變,而且脫口而出,儼然是私下有所議定:“朕的旨意有兩個限制,一個是地理……以朕未退,而臣僚不可退,那麽朕在何處,身前可容忍,身後不可忍,所以為此赦免了京東逃人,而殺了丁進,換到眼下,朕自淮河西行至此,自然是京西北路可赦,京西南路不可赦;另一個,卻是時間……朕自八公山發此文書,旨意到後自然要遵行此旨,但旨意未到便已先敗,也不好苛責。”

聽到這裏,那幾位色變之臣,幾乎是齊齊松了一口氣。不過,眼瞅著殿中侍禦史胡寅面不改色,立在張浚空位下方不動,稍微聽到過某些傳聞的一些人卻又心下驚疑。

“但是,”趙玖微微一頓,果然又繼續板著臉說道。“拋開旨意,昔日李相公在時,常有言論,要嚴懲過分失節、無能之人,以正士風;昨日,殿中侍禦史胡寅亦曾進言,如有居大臣位以荒唐事決萬眾生死者,決不可赦……朕頗以為然!資政殿大學士、鄧州知州範致虛何在?”

一名位置僅次於四位相公的紫袍大員聞言面色慘白,哆嗦出列,俯身欲言,卻又一時語塞……殊無大臣風範。

“範學士。”趙玖見狀微微蹙眉。“朕聽人說你從十五年前便進位尚書右丞,列位宰執之實,然後入處華要、出典大郡不停,堪稱天下數得著的重臣,怎麽如此不堪,連個話都對不上?”

“臣……臣須是文臣,請官家以祖宗家法計量,不要以劉光世之流相論,願求張邦昌那般結果,便足感官家恩德。”年逾五旬的範致虛惶恐之下居然失去文臣體統,直接免冠下跪,引得周圍肅立的諸多文武大臣一時嘩然。

而聽他言語,儼然是知道這位官家敢殺大臣,所以存了畏死之念。

趙玖沈默了一下,這件事之前兩日他和幾位相公、幾位近臣爭論的很厲害……但除了一個胡寅外,並無人支持他‘寧國’。而趙官家多少也明白,陪都在前,人心思安,偏偏前線還在掙紮,這時候真殺了範致虛,反而會激起文臣們的集體不滿,可能會導致嚴重後果。

尤其是眼下,行在文臣們因為他趙官家行事激烈,已經隱隱有合力反對他的預兆了,而偏偏不殺頂級士大夫也是有法律依據的……東京陷落後,宋太祖在太廟中勒石三戒已經漸漸流傳出來……他趙官家當然不在意這個,但是卻架不住文臣們以此為據與他相對。

須知道,劉光世位置再高,也只是一個武臣,殺了他只是無此成例、不合體制,可這件事卻是有明文約束的。

而以眼下的局勢,這個時候,趙玖也真的正需要文臣們替他出力。

不過話還得說回來,趙官家同時還覺得弄死一個人完全可以不急於一時,也不用明正典刑……尤其是此人著實無法明正典刑。

就在趙官家沈默亂想的時候,下面不光是範致虛,幾位相公、站出來的禦史中丞張德遠、還有其餘臣僚早已經心亂如麻,他們如何不曉得,趙官家還是殺意不平呢?

“也罷!”趙玖忽然嘆氣。“追奪出身以來文字,貶遵義軍安置……”

下方諸人,幾乎是齊齊松了一口氣……既然能保命,那自然就顧不得趙官家臨時改成如此嚴重的處置了,畢竟剛剛這位官家可是真又動了殺意的。然而,等範致虛倉皇謝恩,然後自有班直上前當眾拔除他衣冠並將他拖拽出去之後,幾乎所有人又都糊塗起來……遵義軍是個什麽地方?

“諸卿還有什麽奏上嗎?”趙玖目送範致虛被拖出帷帳,然後方才繼續詢問。

唯一一個立在正中的大臣,也就是禦史中丞張浚聞言本要後撤,但又陡然想起一事,似乎是之前兩日爭論範致虛太過激烈,然後被大家匆忙之中給忘記了。

然而,張德遠剛要就勢進奏,卻甫一擡頭便迎上了趙官家那張面無表情的臉,然後心中微動,避口不言,並直接轉回……只能說,自從挨了最親密小弟胡寅的那一巴掌之後,這位官家頭號心腹雖然沈穩了不少,可在揣摩官家心思上面依然遠勝他人。

只不過,此人原本喜歡迎合,現在喜歡用繞彎彎的消極方式來應對罷了。

然而,張德遠剛一回到隊列,他身側的胡寅和對面的唐州知州閻孝忠便齊齊出列,與此同時,居於他斜對面的京西轉運使劉汲也是蠢蠢欲動,只是礙於某種微妙心態沒有立刻走出來而已。

對此,這位禦史中丞覆又不淡定起來——他哪裏還不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,須知眼下文武雲集,早不是昔日只要看著精力過剩的趙鼎,留意著城府極深的小林學士便可應對一切的八公山了!

這是方城山!

八公山上只有墳墓和軍營,而方城山上光和尚廟與道觀都不止十幾處!

且不提張浚按捺了不過一個月的城府就此騷動起來,胡寅和閻孝忠一起出列,二人目光交匯,各自停留了片刻,都沒有掩飾對對方的欣賞之意,然後也都沒有相讓之意。

而就在此時,身著紫袍的京西轉運使劉汲徹底忍耐不住,直接越過二人,拱手相對禦座:“官家!臣冒昧以聞,範致虛既去,鄧州的差遣誰可為?且官家既然決心以南陽為陪都,是否該升鄧州為南陽府,仿開封府舊例?”

趙玖微微一笑,然後居然從禦座中站起身來,上前來到劉汲身側,並握住了人家的手。

可憐劉汲劉直夫四五十歲的人了,卻第一次見到這位官家,又不曉得對方脾氣習性,哪裏能受得了這個?於是登時便面色通紅起來。

而呂好問等人眼見如此,卻是知道這劉汲要麽被大用,要麽就要吃大虧了……然而,話雖如此,他們居然也還是有些泛酸,因為他們這些人辛苦追隨行在東奔西走,前後大半年,沒功勞也有苦勞,卻似乎從來沒被趙官家拉過手的。

非只如此,這些聰明人哪個不是博古通今,眼見著劉汲只是被官家一握手,先是面色通紅,繼而眼淚都下來了,卻又恍然大悟——原來,此時官家握手劉汲,並非是簡單粗暴的施恩,而是一種極高明的施恩!

要知道,握手言歡這個典故,乃是發生在當日光武帝與他的開國功臣李通身上的,地點正好是這南陽附近。

而其中,光武帝中興之資,此時對照流亡途中的趙官家,自然是再貼切不過了。而這個事件發生的契機呢?卻正好是在劉秀被追捕,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時候,李通去將光武尋來,安置在南陽家中時發生的事情。

所以說,趙官家這次表演還真不是即興的,僅此一握,便輕輕將南陽保全之首功推與了劉汲。而偏偏劉直夫素來求名,之前靖康中便差點要自刎殉國的,數日前鄧州兵敗,南陽最危殆的時候,他也說出過要一死,‘以示大宋亦有轉運使願為國死’的言語。

這種人,在這種場合得此一握,怕是也要迷了神志的。只能說,官家最近身側來了能人,不然以趙官家的史學水平,是萬萬想不到這個法子的!

一念至此,雖然明白官家是在表演和收納人心,可其餘重臣還是不淡定了起來,下面兩個差遣都沒的其餘行在文臣們更是幾乎妒忌的眼睛發紅……也就是韓世忠這種人拴著一條玉帶,動輒看不起讀書人,此時昂首挺胸,四處去看風景,所以不懂是怎麽回事罷了。

說不得,這位韓太尉還覺得人家劉汲哭哭啼啼不像個樣子呢。

“南陽保全,全是劉卿的功勞,”趙玖握著對方手緩緩而言。“朕之前便也想過南陽府之事,乃是幹脆將鄧州、唐州合二為一,恢覆漢時南陽規模與舊制……而朕當時便以為,這南陽府尹的差遣,非劉卿不足以為之。”

旁邊的樞相汪伯彥聞得此言,一個沒忍住,居然不顧場合,一聲嘆氣……須知道,想當年在河北,當時這位官家還是大元帥,他汪伯彥親自負著弓箭引兵馬去做護衛,在當時普遍性認為應該遷都長安的情況下,官家也是拉著他的手說‘他日見上,必以公為京兆尹’……一轉眼,居然一年多了。

事到如今,只能借官家一句假托易安居士的妙語,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了!

不過,感慨之後,也就是憑著這句話,汪伯彥卻瞬間斷定,這劉直夫前途遠大,將來入中樞代替自己這些人為相公也說不定,但偏偏地位極其尊崇重要的南陽府尹,卻一定跟他無緣了。

“但朕後來想了一下,劉卿轉運營造之力著實出眾,有一個要害之處,遠比南陽重要,朕卻是一定要倚仗劉卿的,也只能倚仗劉卿。”趙玖握著劉汲的手繼續懇切言道。“朕希望劉卿以京西南路安撫使的身份兼知襄州,駐留襄陽,替朕總攬蜀中、東南、荊襄自大江、漢水的物資轉運……須知道,劉卿是蕭何一般的人物,正要你來為朕總攬身後,哪裏能用你來做一個區區知府呢?”

劉汲淚流滿面,即刻連聲應下,就差發誓為官家效死了。

“南陽府的事情,就讓唐州知州閻卿權差遣一下吧!”趙玖眼見著劉汲答應,這才隨口吩咐了一句,卻是讓之前出列,準備相詢此事的閻孝忠也弄了個黑裏透紅的大紅臉。

“官家,”就在這時,閻孝忠身側的殿中侍禦史胡寅忍不住提醒了一下。“襄陽守臣範瓊至今未至,而且他收留罪臣宗印,其心可誅!”

而數步之外,近來一直心神不安的小林學士也是陡然想到了什麽——如此一來,這南陽舊臣豈不是一朝清空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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